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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金:美國經濟如何通向軟著陸

中金:美國經濟如何通向軟著陸

2024年09月04日 14:20 市場資訊

歷史上的鍾金通常伴隨美聯儲降息,這是因為適時調整貨幣政策有助於避免過度緊縮。 但是歷史表明,實現軟著陸僅依靠貨幣政策是不夠的,供給因素尤其重要,因為只有供給擴張才能使通脹壓力下降,同時讓經濟增長保持擴張。

2022年8月,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在傑克遜霍爾會議上表示,高利率將會降低通脹,但也會帶來痛苦(While high interest rates will bring down inflation, they will also bring some pain)[1]。 這一表態顯示,當時的美聯儲為了遏制通脹已經做好了經濟衰退的準備。 然而,兩年過去了,衰退並未到來。 美國經濟增長現在仍然強勁,2024年第二季度實際GDP同比增速仍高達3.1%(圖表1)。 與此同時,通脹進一步放緩,CPI同比增速從2022年最高的9.1%下降至目前的2.9%,剔除能源食品的核心CPI同比增速降至3%左右(圖表2)。

美國經濟最近的表現讓人們對於軟著陸有了更多期待。 所謂軟著陸,指的是經濟在經歷了一段貨幣政策緊縮后,仍然能夠保持穩定增長,成功避免衰退。 歷史上,軟著陸並不常見,這是因為央行為遏制通脹通常採取加息,但加息往往導致信貸過度緊縮,進而導致衰退。 1960-2020年期間,美聯儲一共進行了11輪加息,其中只有3次實現了軟著陸,其他8次都出現衰退。 這一次是不是例外? 美聯儲能否實現軟著陸? 這可能是目前資本市場最關心的話題之一。

供給改善有利軟著陸

歷史表明,實現軟著陸僅依靠貨幣政策是不夠的,必須要有外部力量“協助”。 用美聯儲前主席耶倫的話說,有時候甚至需要“運氣”。 在這些外部因素中,供給因素尤其重要,因為只有供給擴張才能使通脹壓力下降,同時讓經濟增長保持擴張(供給創造需求)。 我們認為,目前有四個方面的供給因素正在對美國軟著陸提供説明:

首先,供應鏈的改善降低了可貿易品的價格壓力。 在新冠疫情期間,全球供應鏈的中斷對企業生產造成了巨大的衝擊,消費者面臨產品短缺的問題,進而推高了物價。 隨著疫情逐漸得到控制,全球供應鏈逐步恢復正常,對降低通脹起到了積極作用。 我們從美國通脹數據中可以看到,過去兩年裡,剔除能源食品的商品價格指數(即核心商品價格)持續下降。 這些價格的下降滯後於供應鏈壓力的下降,說明其是供應鏈改善的結果(圖表3)。

其次,中國向美國出口了比較便宜的實體資源。 美國是全球第一大進口國,進口價格對其通脹有重要影響。 在美國進口的商品中,目前從中國進口的價格指數同比下降,而從其它貿易夥伴進口的價格同比上漲(圖表4)。 這種對比凸顯了中國產品在價格上的競爭優勢(部分因為中國產業的規模效應),也說明低價的中國出口對於美國控制通脹帶來了説明。

第三,移民流入緩解了工作力供不應求。 疫情初期,美國大量工作力退出市場,導致企業面臨招聘困難,工資上漲壓力增大。 隨著疫情恢復,勞動者開始重返市場,與此同時,大量移民流入美國,進一步促進了勞動力供給復甦。 根據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(CBO)測算,從2022到2024年,美國凈增加的移民人數分別達到220萬人、330萬人、330萬人,較疫情前每年平均90萬人的水平顯著增加(圖表5)。 移民流入緩解了企業的用工壓力,有助於抑制工資過快上漲,從而緩解通脹壓力。

第四,生產率的提升降低單位工作力成本。 有跡象顯示,疫情后美國勞動生產率保持了高於疫情前趨勢的增長(圖表6)。 一種解釋是,隨著居家辦公普及,企業在數位化和自動化方面的投入加大,使生產效率得到提高。 另一種解釋是,疫情後勞動力市場匹配得到優化,資源配置效應提高。 還有一種觀點認為人工智慧的快速發展提高了生產率,但這種觀點也存在爭議。 長期來看,生產率的提升支援經濟增長,同時能降低單位工作力成本,有利於軟著陸。

移民的影響或被低估

在上面提到的四個供給因素中,移民流入對經濟的影響尤其值得關注。

短期來看,移民流入可能推高失業率,但這種原因導致的失業危害性相對較小。 過去一年裡,美國失業率持續上升,從2023年4月低點的3.4%上升至2024年7月的4.3%,累計上升幅度接近一個百分點。 這一變化引發了市場擔憂,因為歷史經驗表明,當三個月的平均失業率從底部反彈超過0.5個百分點後,經濟往往面臨衰退風險(這一經驗也被稱為“薩姆法則”)。

我們對美國失業率上升的原因進行深入研究後發現,過去一年因企業裁員所導致的永久性失業人數並未大幅增加,真正推高失業率的是重新和新進入勞動力市場者,以及因臨時性因素引發的失業(圖表7)。 這表明,勞動力供給增加是造成失業的一個重要原因。 相比於企業裁員,這種原因導致的失業危害性相對較小,因為它不會引發勞動者收入大幅下降,導致消費者支出和經濟活動萎縮。 相反,移民流入還可能促進消費增長,支持房地產需求,從而帶來對總需求的支撐。

移民流入也可能導致非農就業人數被低估。 兩周前,美國勞工部公佈了2024年第一季度《就業與工資季度調查》(QCEW)報告,並基於此對2023年3月至2024年3月的非農就業人數進行了修正。 修正後的數據較最初報告的就業人數減少了81.8萬人,為2009年以來最大幅度下修(圖表8)。 然而,QCEW調查可能低估了由非法移民帶來的就業。 這是因為QCEW調查中90%的數據來自於各州的失業保險資料庫,失業保險由企業繳納,通常情況下只針對合法雇員,不包含非法移民。 這意味著,那些被雇傭的非法移民不會出現在QCEW調查中,從而可能導致調整后的就業人數反而低估了實際的就業。

我們可以做一個簡單測算,根據CBO數據,2023年美國凈新增移民數量約為330萬人,其中非法移民人數約為240萬人。 假設這些人中80%為16-65歲的勞動年齡人口,再假設這些人有一半人參與就業(即就業率為50%),且在就業人群當中,10%從事農業部門勞動,剩餘90%從事非農部門勞動,由此得出可能參與非農就業人數約為86.4萬人。 如果假設就業率只有30%,對應的非農就業人數約為51.8萬人,這些與勞工部對非農下修的幅度數量級基本相當(圖表9)。 但要知道,正常情況下美國25-54歲人口的就業率高達80%,全部16歲以上人口的就業率為60%,因此我們對非法移民就業率的假設是較為寬鬆的。

當然,勞工部對非農數據的下修並非完全因為移民。 正常情況下,勞工部每年都會對企業的“生成-消亡模型(birth-death model)”進行調整,這種調整會導致就業人數修正。 然而,由於2022年以來流入的移民數量較多,不排除數據修正的幅度會比以往更大,從而導致就業疲軟的程度被誇大。

中長期來看,移民有利人口增長,有助於提高經濟潛在增速。 人口是未來的稀缺資源,全球主要經濟體的人口增長率在過去十幾年中都處於下降趨勢。 2010年之後,隨著「嬰兒潮」一代人退休,美國工作力人口增長出現放緩趨勢。 移民的流入則有助於改變這一趨勢,並有可能提振美國經濟長期潛在增速。 根據CBO的估計,移民可能推高2024-2028年美國實際GDP增長0.3個百分點。 樂觀情形下,如果再考慮人工智慧對效率的提升,美國實際GDP潛在增長率或從2008-2023年的1.9%上升至2024-2028年的2.6%,並有望在2029-2034年進一步上升至2.8%(圖表10)。

軟著陸下的貨幣政策

歷史上的軟著陸通常伴隨美聯儲降息,這是因為適時調整貨幣政策有助於避免過度緊縮。 隨著通脹回落,就業市場放緩,美聯儲也已開始為降息做準備。 在2024年8月的傑克遜霍爾會議上,美聯儲主席鮑威爾明確表示,“政策調整的時機已到”(The time has come for policy to adjust),暗示9月將開始降息。 但對市場而言,真正的問題在於未來的降息路徑是怎樣的? 降息的幅度有多大? 鮑威爾並未在發言中提供指引,這增加了美國貨幣政策的不確定性。

如何判斷未來的貨幣政策? 我們可以從兩個視角來看。 一是新古典經濟學的視角,認為實際中性利率(r*)是貨幣政策的“參照系”。 這一視角強調的是均衡利率概念,實際利率由投資和儲蓄兩股力量決定,當投資大於儲蓄時,利率上升; 反之,利率下降。 長期來看,在市場充分調整后,投資與儲蓄趨於平衡,此時對應的均衡利率為實際中性利率。 政策制定者需要判斷中性利率的水準,然後再評估當前的利率是比該水準更高(代表貨幣處於緊縮狀態),還是更低(代表貨幣處於寬鬆狀況),以及是否需要削減或者提高政策利率。

然而,真實的中性利率水準無法被觀測到,政策制定者往往依據一些統計模型和市場價格的反饋來加以判斷。 美聯儲較常用的兩個估算r*的模型分別是紐約聯儲的HLW模型和里士滿聯儲的LM模型。 市場價格方面,一個常用的指標是5年-5年遠期TIPS收益率。 目前這些模型或價格預測的實際中性利率差別很大,範圍在0.7%~2.5%區間(圖表11)。 在此基礎上,如果假設長期通脹預期在2.7%左右,那麼對應的名義中性利率則在3.4%~5.2%區間(圖表12)。

這對貨幣政策是什麼含義? 由於當前美聯儲政策利率上限為5.5%,這意味著美聯儲如果要將利率降至中性利率水準,保守情形下的降息幅度為30個基點,激進情形下的降息幅度為210個基點,差別非常大。 換言之,由於中性利率的不可觀測性,政策制定者現在依據它來判斷未來的降息幅度,難度很大。

另一個視角是凱恩斯的流動性偏好理論。 該理論強調的是人們資產配置的行為,當貨幣供給充足,利率水平足夠低時,人們對於安全資產的需求下降,對於風險資產的需求上升。 後者包括股票、房地產、實物的投資、甚至像比特幣這樣的另類投資。 也就是說,判斷貨幣政策是否夠緊的一個依據是它有沒有激發人們的投機行為,有無壓低風險資產相對於安全資產的溢價。

從這個角度看,美國股票的風險溢價現在仍然很低(圖表13),美國企業債的信用利差(即企業信用溢價)也處於較低水準(圖表14),這說明人們在配置資產時並未感受到貨幣政策非常緊。 此外,隨著人工智慧快速發展,美國「科技七巨頭」的資本開支創下新高。 企業在這麼高的利率下仍在加大資本投入,說明傳統的貨幣政策傳導機制可能要比想像中更弱。

綜合上面兩種視角,我們傾向於美聯儲在降息時會採取漸近的方式。 降息過快、幅度過大可能導致貨幣政策過於寬鬆,容易引發通脹再次回升風險。 我們的基準情形是,美聯儲將在9月降息25個基點,12月再降息25個基點。 如果經濟數據表現更弱,美聯儲可以在某一次降息時採取更大幅度,如一次性降息50個基點。 但如果經濟數據保持強勁,美聯儲也可以「走走停停」,在降息1-2次后停止降息,先觀察后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。

軟著陸面臨的風險

美國經濟並非沒有風險,未來的風險大致可以分為供給側、需求側和結構性三類。 從供給側來看,如若前面所講的供給改善假設發生逆轉,那麼軟著陸將面臨挑戰。 事實上,歷史上許多美國經濟衰退都伴隨負向供給衝擊,最為典型的就是上世紀70年代的“大滯脹”。 目前,也有一些供給因素存在高度不確定性,例如,能源與大宗商品價格在地緣衝突加劇之下可能存在上行風險,全球供應鏈效率在逆全球化時代下降,民眾對非法移民的反對和大選臨近促使拜登政府限制移民,政府對經濟的過度干預導致私人部門供給收縮。 這些因素大部分都無法通過貨幣政策調整來解決,因此可能對軟著陸構成威脅。

從需求側來看,貨幣緊縮具有滯後效應(long and variable lag),可能讓消費和投資承壓。 今年第二季度以來,美國新屋開工與銷售放緩,消費者信用卡違約率上升,勞動者對未來就業的預期減弱。 與此同時,製造業PMI持續走弱,中小企業信心不足。 這些現象表明,一些利率敏感型部門已經受到了高利率的不利影響。 不過,與供給側衝擊相比,需求放緩似乎更加容易應對,因為美聯儲目前有較為充足的政策空間,可以應對需求下行風險。 美聯儲現在的政策利率超過5%,理論上有超過500個基點的降息空間。 有了2008年和2020年的經驗,美聯儲也可以隨時擴大資產負債表,以應對任何金融流動性風險。

從結構性風險來看,需要關注人工智慧發展及資產價格對經濟短週期波動的影響。 科技進步往往具有「創造性毀滅」功能,即在創造新價值的過程中對傳統行業帶來衝擊。 自人工智慧快速發展以來,一些認知類白領工作崗位已經面臨被替代的風險,這包括初級翻譯、行政文員、程式師、廣告模特等崗位。 這種結構性變化會導致一些行業就業流失、勞動者工資下降、對消費者信心產生負面影響。

另一方面,科技進步往往伴隨資產價格泡沫,一旦泡沫破滅,可能引發居民財富效應縮水,企業投資熱情減弱,消費者支出和企業投資下滑。 2000年科技互聯網泡沫破滅后,美國股市大幅下跌,經濟隨後陷入衰退。 儘管那次衰退程度較輕,但也導致失業率從2000年的3.9%上升至2003年的6.3%,美聯儲為應對衰退將政策利率從6.5%下調至1%。

總之,隨著美國通脹放緩,經濟增長保持強勁,軟著陸的可能性正在上升。 但供給側、需求側和結構性風險仍然存在,這些因素可能破壞軟著陸預期,對此我們需要保持關注。

本文作者:肖捷文S0080523060021、張文朗S0080520080009,來源:中金點睛,原文標題:《中金:通向軟著陸的經濟與政策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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